Foreword
旅行是一步一腳印的記憶,旅行台灣,即是透過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的六感,記憶台灣之美。今年,我們將以「進階台灣」為出發點,深度挖掘台灣的自然之美,感受寶島充滿生命力的風光。
手持著黃黑色超音波偵測器,專注地聽的機器不定時傳出「滴滴、滴滴」的聲響,那是蝙蝠的超音波聲,這是徐昭龍的日常。
鍾愛蝙蝠的徐昭龍,是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總幹事與研究員,2010年起陸續創辦了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、高雄市蝙蝠保育學會。為了推廣蝙蝠與人們的距離並不遠,十多年來他不間斷地帶著民眾在台北、高雄兩地的公園與廟宇間穿梭,一起賞蝠、惜蝠,理解牠們的珍貴價值與困境。
背負誤解,卻對生態貢獻極大的蝙蝠
「大概30多年前,我小學那段時間,老師頂多就跟你講蝙蝠是夜行性啊、有超音波啊、會飛,然後我想說就這樣子而已喔,沒了嗎?保留好奇心,到後來大學有機會去認識,才發現,哇,天哪!這個動物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。」
老家在台中大肚鄉,從小熟悉農村生活的徐昭龍,形容充滿神祕感的蝙蝠,不同於麻雀、青蛙,總是「看得到抓不到」,即使近在眼前也總會被大人阻攔「那是福氣,不能抓!」自小未解的巨大好奇心,使得這謎樣的動物深深吸引著徐昭龍。直到大學時協助學長進行生物研調,才終於有了第一次近距離觀察蝙蝠的經驗,也埋下他日後持續研究蝙蝠的決心。
「牠們對生態的貢獻很大,卻被人類誤解的很嚴重。」
徐昭龍表示相較過去,台灣現況對蝙蝠的研究不算太少,蝙蝠卻處在一個既冷門又特別的地位。過去台灣部分傳統文化會把蝙蝠看作福氣的象徵,卻因西方吸血鬼文化興起後,逐漸讓人們對蝙蝠有恐怖、吸血的刻板印象,又因前幾年COVID-19疫情爆發,更被視為致病害蟲。
然而,目前研究卻未在蝙蝠身上找到直接使人致病的證據;全世界共有1,400多種蝙蝠,以血液為食的僅3種且皆分布於中南美洲。反之,全球千種蝙蝠中約有7成以食蟲為主,其他食果蝙蝠亦有替植物授粉、傳播種子等功能。這個唯一會飛的哺乳類動物,不僅對人無害,更是幫助人類控制蟲害與平衡全球生態的重要角色。
「以前是福氣,牠現在變成可怕欸,聯合國曾說這動物對人類貢獻很大,但全世界蝙蝠數量目前都在下降中,不管是棲地破壞,還是人類使用殺蟲劑、農藥等造成死亡,牠們面對的問題可能跟蜜蜂很像。」
城市賞蝠,守護共享同片天空的牠們
「我們需要穿雨鞋嗎?」「要帶燈嗎?」「這裡真的會有蝙蝠嗎?」
徐昭龍笑著形容,初期帶民眾「城市賞蝠」時,最常聽見這些行前疑問。多數人聽聞看蝙蝠,腦中就會浮現進洞穴、漆黑、潮溼等想像。事實上,城市賞蝠只要在日落之前,到市區公園中找到蝙蝠喜歡棲息的地方靜靜等待,就有機會一睹成群蝙蝠飛出,在空中振翼抓蟲的景象,還能同步用超音波偵測器「聽見」蝙蝠。
台灣幾乎處處有蝠,從低至中高海拔、森林、平原、海濱到城市皆有蹤跡。目前台灣陸地上總計有80多種哺乳類動物,其中38種是蝙蝠,近乎占一半,多數台灣人是名符其實的「身在蝠中不知蝠」。
「你只要能數出十隻,等於一個晚上牠們可能就幫你吃掉上萬隻蚊子。」徐昭龍舉例,台灣最為常見的東亞家蝠,體長僅約3公分、展翼後大小如麻雀,單次覓食可吃掉1,200隻昆蟲,是城市賞蝠的班底,牠們會利用老樹或木造建築的屋瓦、牆壁縫隙等棲身;捷運沿線的公園、城市至郊區平原等低海拔地區都是生活範圍。
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(以下簡稱學會)曾接過各種東亞家蝠救傷案例,有的民眾在夜市撿到、有的在自家門口發現受傷蝙蝠,甚至在台北101大樓的37樓露臺都有拾獲紀錄。「這些蝙蝠不是因為人類才來住這個地方,是因為人類把樹砍完了,牠只剩這些可以住了,所以現在我們就是盡量保護老樹,或幫他們做蝙蝠屋。」徐昭龍提醒,在大量開發後,不適應、不習慣城市的蝙蝠早已離開。
而仍與人類共享同片天空的蝙蝠卻並非高枕無憂,舉凡改變山河地貌、修剪或砍伐老樹後就沒了家;遊蕩貓飛撲抓咬的直接傷害;農藥殘留在昆蟲體內導致食入中毒;被離岸風機(由許多座風機組成的風力發電,有陸域型及分散海域上的離岸風機)擊落或是與人類生活環境重疊導致衝突傷害等,都是台灣蝙蝠的生存危機。
替蝙蝠蓋屋,你我都有能力幫助蝙蝠
「有些蝙蝠會住在蒲葵裡,就是高高的、有點像椰子樹,有托葉在下面,那是蝙蝠很喜歡的地方,我們曾遇過某個單位直接用火燒死裡面的蝙蝠,就是不讓牠住。」徐昭龍靜靜地說著,該公家機關因常收到民眾投訴樹下堆積蝙蝠糞便造成困擾,就直接採取最極端的方式──消滅蝙蝠。
另一個相似案例,卻有著完全不同的發展,嘉義四股社區居民也曾因夏天飛來蒲葵暫居的高頭蝠感到困惑。
「他們很困惑,想說蝙蝠是特地來這邊大便嗎?」徐昭龍說明,其實高頭蝠是特地來炎熱的台灣育幼寶寶,當時學會盡力和社區居民溝通,除了推廣蝙蝠的生態價值,也到當地調查高頭蝠食性,發現牠們很喜歡吃蠅類,正好能解決在地居民因飼養動物引來的蟲害與病媒蚊問題。多年後,四股社區成功轉型為夏天獨有的賞蝠觀光社區,從最初只有400、500隻蝙蝠棲息,現在已高達3,000多隻。他笑著說:「他們現在很驕傲那裡沒有登革熱,以前去你沒有感覺,後來你只要在那個社區樹下抬頭找蝙蝠,居民就會說『啊,沒有在那啦,後面那一棵啦(台語)』。」
徐昭龍直言,自己不會鎖定關注保育類蝙蝠,反而會先保護有辦法適應人類周遭環境的蝙蝠,唯有從做得到的行動開始,民眾才能發現自己能有所影響,促成改變。其中人人都能動手做,掛在家外的蝙蝠屋就是最好的全民保育行動。目前除了帶團賞蝠,學會亦會到各縣市小學推廣手作蝙蝠屋,過程簡單易行──只要用纖泥板訂製前後長短錯落的長方形木箱,往空曠處倒掛即可完成。
「對學校來講,他其實可以讓學生做自然觀察,甚至可以做到科展。如果學校有很多蝙蝠屋給蝙蝠住,牠們傍晚覓食飛出去一定在住家附近,就可以改善該區域的蚊蟲問題。」徐昭龍分享,目前台中有一所高中,將蝙蝠屋掛在7樓也有蝙蝠來居住;學會甚至曾接到台南空軍基地聯繫詢問蝙蝠飛行高度,因為發生戰鬥機與蝙蝠相撞的事件。所以即使住在高樓,只要將蝙蝠屋掛在面向空曠的天空,都有機會招攬貴客入住。
「蝙蝠平均一年一胎,壽命可長達30、40歲,與人類一樣都是哺乳類,只是會飛而已。」徐昭龍這麼說,所有的原生動物都有牠存在之意義,或許有一日,當人們理解這個地球上唯一會飛的哺乳類動物,其實可愛又迷人,更不是反派,跟我們還很相像,將是促成保育行動的關鍵。
Text/朱翊瑄
Photo/許家華、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、達志影像/shutterst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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