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rofile 王榮貴
1997年創辦齊瓦室企業,至今帶領團隊建造、翻修的屋頂多不勝數,從國內的台北州廳、中正紀念堂、歷史博物館,到海外的江蘇宜興佛光山大覺寺、南美洲厄瓜多爾元亨寺、加拿大福智僧團傳燈寺等,處處皆有他的足跡。去年更經文化部遴選為全國第一位「瓦作」傳統優良匠師,除了蓋屋頂,他也教課,為每年文化部主辦的古蹟工地負責人證照瓦作課程講師。
在瓦作行業打滾40多年的王榮貴,業界稱呼他「老王」。有個「老」字並非因為年齡,今年64歲的他在傳統匠師中算是相當年輕,有個「老」字是因為他懂得非常多,其經歷形同瓦業中的老前輩。
王榮貴24歲入行,在當年幾乎壟斷台灣市場的瓦片工廠──新發窯業,與前輩郭連枋(阿火伯)學蓋瓦。他腦筋快,能動手做也喜歡思考與找答案,諸如工法如何更加精進與改良、提升效率與產能等。前輩阿火伯發覺他的長處,一句提醒:「你來蓋瓦太可惜了!」讓王榮貴領悟自己除了工匠技術也有業務能力,於是,在新發窯業磨練近13年後離職自行開業,踏入屋瓦這片浩瀚的大海。
觀念形塑職人態度
從一人公司到擁有團隊,現在齊瓦室的案量已應接不暇。王榮貴說:「我們公司已經不只是你想像中蓋瓦的工匠,我們既是工匠、也做工務、工程管理、也做業務。」除此之外,連建築師也會來向他請益屋頂工程問題、規劃設計的合理性,甚或直接委託繪製屋頂施工圖,以利工程執行。
建築師不蓋瓦片,蓋瓦的不會做規劃設計。是什麼訣竅讓王榮貴能累積一身瓦作學問,什麼都能做?他答:「該幹嘛,幹嘛去!」
王榮貴舉例,日本國寶瓦匠山本政典老師、前輩阿火伯都用一輩子在蓋瓦,儘管用老方法也不嫌累,他們就是該做什麼,就做什麼。正是這方職人態度,讓王榮貴在一人公司時期便拿到國際合作,進口了台灣第一片歐洲瓦材,覆蓋在新竹煙波大飯店屋頂上。
「我當年離職前曾拿走他們在菲律賓一個生意,歐洲原廠很納悶,派新加坡的老總來台灣跟我碰面,結果我們很聊得來,隔兩年後他老闆跑來台灣想找我合作。」憶起與當時世界第三大瓦廠Terreal有趣的緣分,王榮貴笑著描述著,自己當時兩手空空,就領著歐洲老闆參觀租屋中作為辦公室的書房與當時才兩歲的女兒。未料Terrea事隔幾天就致電決定合作,原來當時與王榮貴共同競爭的其他公司,皆答不出相關提問。專業,才是完勝生意修羅場的關鍵。
尋覓石板瓦的旅程
在齊瓦室,各類風格、年代的屋瓦工程、瓦材樣樣精通、齊全,如其名「齊瓦」室,要什麼都有。然而這樣的多角能力,事實上是王榮貴藉由每次經手的案子鑽研考究,日積月累而來。
「譬如說台灣石板瓦這項工藝,在我手上要修復時,我並沒有這種技術,但歐洲很多城堡啊!我就問他們屋頂上的瓦片怎麼來、技術怎麼弄。」千禧年前,王榮貴接到台南州廳與台北賓館的古蹟修復工程,日據時期留下來的歐洲馬薩式屋頂無人知曉從何著手,規劃設計圖亦不清楚,營造廠相當頭大。
王榮貴靠著過去在歐洲往來的瓦廠人脈推薦,找到當年世界最大的德國石板瓦片家族,透過Email一來一往的請益後,對方送了一箱德文型錄與手冊來台。王榮貴自行翻譯、研讀、上網找工具與材料反覆練習,終於在一年後備齊技術與石板瓦材,才爬上屋頂開始施作。
修舊如舊的小屋頂大工程
文化部自從文化資產保存法修正施行後,開始重視古蹟的維護與修復。其中「修舊如舊」是古蹟中嚴謹的一項準則,要求盡可能保持古蹟的原貌。
1960年起佇立在花蓮太魯閣東西橫貫公路上的清式牌樓古蹟,外觀看似簡單,卻是王榮貴目前40年來處理過最困難的瓦,「他的瓦片除了屋脊以外都是手工做的。」他邊說邊比劃著近期從牌樓屋頂拆下的瓦片,上面布滿花花綠綠、深深淺淺的花色。
他敘述當時遠看還以為是長年風吹雨打後的褪色或長青苔,拆下來仔細考究才發現,那是前人精心繪上各種不同層次的顏色。「這不止有3種顏色,可能有100個吧! 我們得用深深淺淺一片片去仿造,要做上千片!」
然而,棘手的挑戰不僅如此,牌樓上的每一片屋瓦皆有上釉。王榮貴說明,原牌樓所用的白土一般不會上釉,一上釉便不能在窯裡疊著燒,必須攤開來。本來一窯可以燒10萬片,變成只能燒500片。再者,屋頂上的吞脊獸*(注)也需要一一重新仿作,目前仍在校準模具、翻模測試中。王榮貴點開一個個工務文件檔案,裏面密密麻麻的圖文註記,寫著調整要點與修正筆記。「小屋頂大工程,一點都不簡單,過程很辛苦。」
問及這行最困難的部分,他感慨地說:「傳承啊!有人想學,但是那個態度不夠一百分,有的學一學跑掉,有的是只學他想學的。」有一身本領的王榮貴,目前已經將瓦作專業切割成好幾塊,技術面、商務面、研習面等,分別教授給不同的學徒們;每一個案子也會錄製縮時攝影或空拍,放上 YouTube,記錄下每一次珍貴的經驗與技術。
王榮貴說:「做瓦匠,辛苦是必然的,看你怎麼想,因為我們很能接受所謂辛苦,我會自己去找到裡面的樂趣,因為有收穫。」
*注:吞脊獸:古建築木結構屋頂「中脊梁」與「雷公柱」及「斜梁」等木構件搭接交會點,因為構造比較複雜也格外重要,所以屋頂鋪瓦片時在這個位置會特別包覆保護起來,後來逐漸演變成用有具體形象的瓦片裝飾構件安裝在此處。按照年代不同與形狀特徵,有鴟尾、鴟吻、螭吻、正吻等名稱,通稱為「吞脊獸」,這是因為龍形的獸首張口咬著屋脊,使屋頂的正脊穩固不會輕易移動得到保護建築之意。
Text/朱翊瑄、小島與松
Photo/許家華、齊瓦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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