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bout游惠玲
曾任《商業周刊》〈alive〉資深撰述，當過10多年的生活飲食線記者，認為人與土地的故事永遠述說不完。很想下田，但肩無荷鋤之力，專注筆耕與弄鏟，現為不自由的自由工作者、十分滿足的皮蛋媽。FB：水方子廚房手記
步登公寓的廚房，上演著老牌日本綜藝《超級變變變》。
有凌波微步懸空式。房子向外加蓋樓地板，外推做成帶窗陽臺，成為廚房延伸。從街道往上看，漂浮的空中樓閣。
有蠶食鯨吞偷吃步。廚房太小，只好往前線餐廳、大後方陽臺偷空間，鍋碗瓢盆跟著洗曬衣物晾在一起。餐廳也不能留白空閒，電鍋烤箱冰箱小家電好朋友排排站，進可攻，退可守。
有山居歲月獨孤式。用得上用不上的家電物件都往廚房集中，小窗不見天日，為避免油煙溢散外洩，把自己關在山林洞穴裡，與世隔絕。
步登公寓欠「廚房」一個公道。相較於整體住屋面積，廚房規劃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則，小得可憐，發配邊陲，獨坐角落。主婦煮夫為求生存，無奈上演廚房版的超級變變變。
↑台灣步登公寓的廚房空間普遍不大，在不更動格局的前提下改造，通常會與客廳空間串聯使用機能。
關於廚房設計的那些事，跨越百年時空感應
《廚房之舞：身體和空間的日常生活地理學考察》作者吳鄭重提出相關數據：「這些不論樓層高低、坪數大小、外觀新舊，或是內裝優劣的公寓住宅……有一個共同特點：以3房2廳為主，如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標準平面。客廳、飯廳、廚房的面積和位置，幾乎是以一種等比級數、由前而後的降冪方式排列，8（坪）：4：1或6：3：1，廚房是面積最小的室內活動（工作）空間。」
確實如此，我住的上一座老公寓，還保有古早格局。樓房面積28坪，廚房約僅1坪，還同時是後陽臺及衛浴出入口（就在廚房、衛浴相連的牆面上）。超乎尋常的不合理設計，卻在40年前所蓋的步登公寓經常可見。
事情不該是這樣的，我的悄聲呼喚與抗議，早在百年前就被奧地利建築師瑪格麗特・許特－利霍茨基（Margarete Schütte-Lihotzky）聽見了。
那是1920年代，歐陸生活大幅變動，大量人口往市區移動，解決住居問題，成為市政當務之急。當時德國法蘭克福市長路德維希．蘭德曼（Ludwig Landmann）邀請建築師恩斯特・梅（Ernst May）擔任營建局局長，開啟「新法蘭克福」計畫，而由許特－利霍茨基於1926年所設計的「法蘭克福廚房」（Frankfurter Küche），就是計畫的一部分，在1926～1930年間安裝了約1萬套。
↑由許特－利霍茨基於1926年所設計的「法蘭克福廚房」，是現代模組化廚房的先驅。
今年初，為一探法蘭克福廚房，我們實地造訪「恩斯特・梅之家博物館」（Ernst May Haus & Museum），就是當時新法蘭克福計畫下的住宅區。從德國法蘭克福市區搭地鐵至近郊的「羅馬城」（Römerstadt），30分鐘以內即達，是通勤族仍感舒適的距離。百年來，房舍依舊陪伴居民日常，社區學校的孩子剛放學，沿著街邊人行道返家，說說笑笑，住宅外庭院綠樹展現深深淺淺的綠，準備迎接春天，靜謐而有力。
↑法蘭克福廚房設計合理流程，減少使用者的動作及步伐次數，讓小廚房發揮大功能。
德國新法蘭克福計畫，走入現代廚房1.0
打開住宅大門，走道底部直通廚房，讓採買回家的食物可以直接帶進廚房整理。廚房的另一出入口連接客廳，方便在廚房工作的婦女隨時看顧孩子。當時女性仍是廚房主要工作者，同時身兼職業婦女，家庭、職場兩頭燒，許特－利霍茨基的廚房設計，於是朝著省時省力、好操作、易清潔發展。
比起舊時廚房，法蘭克福廚房面積明顯來得小，最小尺寸不到2坪（6.5平方公尺），面寬1.87公尺，長度3.44公尺。許特－利霍茨基以「使用者」角度為核心思考，導入科學管理的泰勒制（Taylorism），設計合理流程，強化衛生概念，減少使用者的動作及步伐次數，讓小廚房發揮大功能，成為專業工作場域，也是現代模組化廚房的先驅。
↑法蘭克福廚房啟發了關於現代廚房的重要思考，被全球許多博物館收藏、展覽，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處處是細巧設計。水槽洗物要能順手衛生，右邊桌面可置物，洗好之後放到左邊瀝水檯上晾乾。上方就是餐具櫃，不必移動腳步，乾燥後的餐具可以直接回到原位。工作檯面設在窗前，贈送後院四季窗景，明亮通透；特別設置座椅，讓主婦能夠坐下來工作，椅子帶滑輪，便於移動。玻璃窗一部分做成百葉式，有利空氣流通。
除了設計鍋碗及食品櫥櫃收納空間，還有特製的鋁質小抽屜，可以將乾貨調味料分門別類盛裝，易於拿取及補充。連熨衣板也設想到了，平時不用，就扣在牆上直立收納，不占空間。
這些都是再小不過的事，卻能大大提升工作流暢度。儘管法蘭克福廚房的設計並不盡善盡美，卻是「現代廚房1.0」的重要思考，給予後來的新生代廚房改善空間。有趣的是，法蘭克福廚房被全球許多博物館收藏、展覽，像是紐約MOMA、倫敦V&A、維也納應用藝術博物館、柏林物件博物館及漢堡工藝美術館等，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↑儘管法蘭克福廚房的設計並不盡善盡美，但處處是細巧設計，大大提升工作流暢度。
台北步登公寓老宅，廚房整修計畫2.0
當初，我們入住步登公寓前，就明白廚房整修勢在必行。在盡可能不更動格局的前提下，將衛浴出入口挪出，廚房內部加裝基本廚具（水槽、流理檯、瓦斯爐、吊櫃），2公尺不到的長度，扣除水槽、瓦斯爐的必要空間，備菜的工作檯面僅剩不到90公分，實在侷促。
為增加寬敞感，我們將廚房與後陽臺連接的牆面換上大窗戶與落地門，引入陽光，也在陽臺種植盆栽，自力造景。當然得跨區偷用餐廳側邊的牆面，做了系統櫥櫃，讓冰箱、烤箱、家電、餐具、乾貨、食品，都能有好歸宿。和客廳共用空間的餐廳擺上大餐桌，備餐、寫功課、寫稿、喝茶聊天都在這，身兼中島複合功能，成為家庭中心。兒子皮蛋唸幼兒園時，全班來我們家做戚風蛋糕，十來個小小孩圍站桌邊，餐廳一秒變身廚藝教室，熱鬧哄哄。
↑筆者曾入住的步登公寓，在客廳共用空間的餐廳擺上大餐桌，身兼中島複合功能，成為家庭中心。
好設計，成就好生活。衷心感謝百年來為主夫煮婦謀福利、改善廚房規劃的建築師、設計師。日日的廚事勞務是薛西弗斯的大石，經過思考的設計，有助於將大石滾得漂亮輕鬆。把廚房管理好，人生也就有秩序了。
Info
恩斯特・梅之家博物館Ernst May Haus & Museum
Im Burgfeld 136, 60439 Frankfurt am Main, 德國
關於「步登公寓」的延伸閱讀：
▍《廚房之舞：身體和空間的日常生活地理學考察》
作者：吳鄭重著
出版社：聯經出版
作者從自己母親的故事出發，探討公寓住宅、廚房與女性間的關係，帶我們重新正視廚房設計、女性健康與家務議題。
▍《MAYHAUS：The Model House of the Neues Frankfurt》
作者：Phillipp Sturm, Christina Treutlein
出版社：avedition
文字德英對照，附彩照，從新法蘭克福計劃談起，詳細介紹恩斯特・梅之家博物館建築及內部細節，包括法蘭克福廚房。
Text／游惠玲
Photo／李俊賢、達志影像／shutterst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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