酸楚的悲樂、重鹹的勁曲、甜蜜的情歌……如果以人生滋味比喻音樂聆賞，其中別具意趣的，少不了爵士樂裡悲欣交集的苦甜味。
什麼是爵士樂的苦甜味？有時候，抒情的情歌旋律，在樂手的詮釋下，展現的不是多愁善感的傷感，反而是知性，彷彿樂手的思緒透過樂音在自我辯證；有時候，樂手生命的悲劇性令人惋惜，但他的音樂卻表現出充滿生命力道的魅力，令聽者由衷讚歎。且讓我們透過幾位著名的爵士樂手，一嘗這份爵士樂獨特的苦甜韻味。（延伸閱讀：回味經典爵士的苦甜味上篇）
在音樂裡重生，中音薩克斯風手 Art Pepper
Art Pepper是1950年活躍於美國西岸爵士樂壇的薩克斯風演奏家，被聽眾票選為僅次於Charlie Parker的最佳中音薩克斯風手。然而，他的音樂生涯卻因為毒癮而數度中斷。
認識Art Pepper的第一張專輯，是1957年的《Modern Art》。我總是放著〈Blues In〉和〈Blues Out〉兩首曲子，像一位偶爾想單純找人聊聊時，能給予不過分嚴肅凝重，又帶點瞎扯淡的朋友。聽著他的薩克斯風在貝斯呢喃的節奏中，獨奏著藉由樂思所發表的藍調意見，簡單、有說服力。小酒館裡的談話應該像這樣，直接闡述但輕鬆、愉悅，有一些重量的心得在裡面。調酒的苦韻剛好，微醺也剛好。
而他最著名的專輯之一，是同年的《Art Pepper Meet The RythmSction》。當紅的西岸樂壇白人明星，遇上東岸被譽為黃金組合的Miles Davis五重奏節奏組──鋼琴手Red Garland、貝斯手Paul Chamber和鼓手Philly Joe Jones，這樣的組合多麼令人興奮。Art Pepper雖然景仰這組樂手，然而對於要一起合奏錄音，他壓力大得只想逃走。
錄音當天，是他們初次見面。膽小沒自信的Art Pepper，連手上的樂器都還停留在上次嗑藥到神智不清而未整理的糟糕狀態。然而，合奏一開始，卻留下爵士樂史上最精采的錄音之一。他的樂音聽起來這麼游刃有餘，既酷派又火熱，很難想像他是困於毒癮、個性幼稚又懦弱的人。音樂表現與個人私下實況的關聯，有時候幾無道理可言。好像惟有在音樂裡，他的精神才得以重生。才華這種東西，真是神聖與世俗的交纏，令人悲欣交集。
▋Art Pepper – 〈Blues In〉，收錄在專輯《Modern Art》
▋Art Pepper –〈You’d Be So Nice To Come Home To〉，收錄在專輯《Art Pepper Meet The RythmSction》
生為藍調，爵士小號手 Chet Baker
另一位西岸爵士樂的閃亮巨星，是爵士小號手Chet Baker，是酷派爵士最具代表性的樂手之一。他除了擁有吹奏小號的功力，俊秀的外貌，迷人的歌喉，讓他獲得廣大的樂迷。他的音樂生涯留下無數的錄音作品，是後世討論度極高的樂手。
然而，跟隨這位傳奇小號手一生的，除了音樂，還有毒癮。在他戲劇性的人生中，還曾因為毒品糾紛，在街上被人襲擊，門牙遭打落。他被迫離開表演舞臺，並開始接受戒毒治療、牙齒重建，以及重新練習吹奏──這對一個優秀的樂手而言，是多麼痛苦的過程。他數度戒毒，卻終究沒能真正離開毒品。這種藉由麻醉、鬆弛而注入自信的偏方，既是生理性，也是儀式性，也是Chet Baker一生悲劇的起源。
不論是充滿青春氣息的早期風格，或是晚年染毒傾頹、牙落衰老，至他墜樓前兩周的演奏會上最後一場表演，作為Chet Baker代表曲目的〈My Funny Valentine〉反覆出現，貫串了他的一生。藉由不同時期詮釋的多個版本，比對他的遭遇與心境，是獨特的聆賞經驗。
Chet Baker的歌聲自帶憂鬱氣息，彷彿是要將他一生傲世的淒美、陰鬱透過自憐的呢喃，反覆宣告、餵養那些為之瘋狂的歌迷。然而當他轉換為小號的即興樂聲，又有明亮、時而自豪的質地在其中。這是藍調的魅力。他的歌聲與小號聲相輔相成，時而互為表裡，又帶領氣氛轉換於甜美與悵然間。
▋Chet Baker – 〈My Funny Valentine〉，收錄在專輯《Chet Baker in Tokyo》
▋Chet Baker – 〈Everytime We Say Goodbye〉，收錄在專輯《Diane》
愛與痛並存的悲欣曲調之美
根據密西根大學 Frederick Conrad 和 Jason Corey兩位教授的研究，喜歡開心類型音樂的人，同一首曲子平均會重播175次，但喜愛「悲暖型」樂曲的人，則會聽上將近800次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？《悲欣交集》這本書似乎給出了解答：悲暖型的音樂，蘊含了一份渴慕、一種喜悅的憂鬱。因此，喜歡「悲暖型」樂曲的人，似乎更能夠從樂曲中感受到某一種深度的連結，也許是對時間的感懷，是昇華的意向，是共通的人性，引發了我們心中互通共融的「崇高」情緒，感受到深刻的美。
終究，我們喜歡的不是悲劇本身，而是匯集悲與美於一身──那種苦甜並存、悲欣交集的感受，蘊含著對美善的切慕。
Text／劉書甫
Photo／達志影像／shutterst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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