酸楚的悲樂、重鹹的勁曲、甜蜜的情歌……如果以人生滋味比喻音樂聆賞，其中別具意趣的，少不了爵士樂裡悲欣交集的苦甜味。
什麼是爵士樂的苦甜味？有時候，抒情的情歌旋律，在樂手的詮釋下，展現的不是多愁善感的傷感，反而是知性，彷彿樂手的思緒透過樂音在自我辯證；有時候，樂手生命的悲劇性令人惋惜，但他的音樂卻表現出充滿生命力道的魅力，令聽者由衷讚歎。且讓我們透過幾位著名的爵士樂手，一嘗這份爵士樂獨特的苦甜韻味。
琴鍵小巨人Michel Petrucciani
受先天侏儒症所苦的法國爵士鋼琴小巨人Michel Petrucciani，超越身體的病痛與演奏的限制，短短36歲的生命留下了爵士樂史上極獨特的音樂成果。他的樂思所展現出的洞察和敘事，總能賦予經典曲（Standards）新的聆賞經驗。
初認識Michel Petrucciani，是聽到他在香榭麗舍劇院（Theatre des Champs-Elysess）現場演出的經典曲〈Besame Mucho〉。這首大家耳熟能詳的西班牙老情歌，透過他豐沛的和弦與觸鍵的力道，加上驚喜不斷、帶點幽默感的即興變化，展現完全新穎而優雅的悲欣交集。
聆聽他的現場獨奏專輯《Concerts inedits: Solo》，〈In A Sentimental Mood〉、〈Autumn Leaves〉這些老調牙的經典旋律，在獨特的詮釋下推向無人抵達過的心境：悲而不傷，堅毅而充滿自嘲，奮勇激情的即興浪潮下，有深深的平靜與寬容。彷彿在愛與痛的啟示中，每一顆音符都那麼篤定。
▋Michel Petrucciani -〈Besame Mucho〉（Live au Théâtre des Champs-Elysées），收錄在專輯《The Complete Dreyfus Jazz Recordings》
▋Michel Petrucciani -〈In a Sentimental Mood〉，收錄在專輯《Concerts inédits: Solo》
鋼琴手Bill Evans的悲傷暗示
另一位爵士樂史上重要的鋼琴手Bill Evans，風格孤獨內斂，他的獨奏彷彿在一切試探和挫折中，一邊放縱自己去磨練感性，又時時以知性節制，希望獲取兩者之間的平衡。
1959年，鋼琴手Bill Evans與貝斯手Scott LaFaro相遇，加上鼓手Paul Motian組成的三重奏，創造3個聲部獨立又平衡對話的印象派樂風，成為爵士樂史上的典範。《Portrait In Jazz》、《Exploration》、《Sunday at the Village Vanguard》以及《Waltz For Debby》4張美好的作品，是樂迷間永遠的佳話。
遺憾的是，就在完成《Waltz For Debby》錄音的兩個禮拜後，LaFaro便發生車禍意外身亡。LaFaro的意外離開重重地打擊了Bill Evans，他變得悲傷、麻木，落進震撼的深淵中。兩年後，他突破性地使用「Overdub」的新錄音技術，同曲疊錄，將自己分3次錄製的獨奏堆疊成一，完成了《Conversation With Myself》這張專輯。
除了「即興」之外，爵士樂重奏的另一個要素在於「合作」，在演奏中彼此聆聽，互相回應，找出互補與對話的趣味。重奏，就是不同樂手的音樂語言在樂曲中尋求平衡美的過程。這是「對話」的樂趣，是「合奏」藝術的神髓，而《Conversation With Myself》並沒有真正的合奏。關於這項錄音實驗，Bill Evans自己表示，這樣的自我對話相較於3個人的相互溝通，或許更能在樂曲演奏的探索與表達上展現形式的完美一致。
在Bill Evans肯定錄音新技術的背後，是痛失知音後的悲觀。Scott LaFaro走了，那絕佳而使音樂靈感豐盈的默契再不可得，極度強大的悲傷，讓他認為此生再無人能替代音樂生命中完美契合的黃金組合，倒不如自己與自己重奏。原來，《Conversation With Myself》不只是一項新的音樂宣言，更是Bill Evans的悲傷暗示。
苦甜味是悲歡苦樂的人生真滋味，樂手生命裡每一刻的即興與命定都參與了他們的音樂，化作經典爵士的苦甜之美。
▋Bill Evans -〈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〉，收錄在專輯《Portrait in Jazz》
▋Bill Evans -〈Stella By Starlight〉，收錄在專輯《Conversations With Myself》
Text／劉書甫
Photo／達志影像／shutterstoc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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