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仰望的對象，林明燦仰望的背影，始終是他的父親：國寶級總鋪師林添盛。
從懵懂少年到如今已然是辦桌宗師的崇高地位，不僅遠赴泰國為前任泰皇操辦85歲的生日辦桌，甚至史無前例地讓辦桌文化走進國家最高的表演藝術殿堂，林明燦的自豪不是為了自己，而是他相信：能把台灣的辦桌文化發揚光大，就是最讓父親滿意的成就。
辦桌是文化，更是父親心血
辦桌曾是台灣人宗教盛會、婚喪喜慶時必然出現的環節，凝粹了從出生到往生所歷經的各種禮俗與文化的精華，在不同場合透過宴席寫進人們的記憶中，因此以前的總鋪師不僅僅要會辦桌，還要精通每種宴席該如何準備、有何禮俗規矩、熟記每種宴席對應的菜色與其含義，甚至在那個時代背景下還得學畫符與藥方。
正因為見證過父親林添盛以往的偉業，林明燦更珍惜當時的點滴記錄。由文建會（文化部前身）於2004年整理出版的《台灣十二生肖宴全集：生肖文化之謎生命禮俗之旅》，便記錄了林添盛以畢生心血薈萃而成，以法事、風水、鄉土醫療、看命等早期台灣先人的生命禮俗智慧集結演變而成的十二生肖宴（註1），這套書也成為林明燦一生的珍藏。
嚴格來說，父親的絕活並不是林明燦學來的，而是看來的。父親沒「教」他什麼，只是會在發現林明燦正在偷瞄的時候放慢速度，讓他知道該如何下刀、該如何調味。林添盛的口頭禪是「看一遍就要記到死」，而林明燦靠著反覆練習，現在他也能在短短45秒內刻好一朵白蘿蔔玫瑰花。
師從百家之長，將人情以料理傳承
林明燦的「師父」不只是父親，每一位辦桌的師傅、每一位水腳阿姨（外燴師傅的幫手）都在長年的眼觀四面、耳聽八方下成了他的老師。「有時候我假裝不知道菜已經調味過了，拿著糖要加下去，以前的老師傅就會跟我說已經調好了，要我嘗嘗味道。」老師傅未必不知道林明燦的小聰明，但仍讓他一點一滴地認識了辦桌菜的真滋味。
在溫暖的互動中成長而至成熟，林明燦特別惜情。雖然已屆耳順之年，他未曾規畫過退休生活，總之有好客人就繼續接、師傅跟水腳阿姨們願意做就繼續做。「其實辦桌很苦。為什麼我們再熱都不會中暑？因為已經習慣了。水腳阿姨們都70幾歲了還是照做，師傅們煮菜刻花做到抽筋還是要做。既然我還能做，就趁現在多教一些年輕人吧。」心心念念的還是傳承。
「古早味就是人情味」從來不只是一句話，而是林明燦數十年如一日的信念。
【採訪後記】
「辦桌味就是古早味、古早味就是人情味。」「良心比廚藝更重要。」「打包不丟臉，浪費更可恥。」阿燦師林明燦的名言錦句一套一套的，每一句都可以直接當標題。心裡想著：嗯，果然總舖師不只要會作菜，什麼都要會啊！
跟阿燦師聊天，頭先他慢熱；一聊開，冷面笑匠的功力盡顯：「有個學員吃了我做白菜滷當場眼眶就紅了。我嚇了一大跳，想說難道我是周星馳嗎？我做的是黯然消魂飯喔？」原本還以為他要催淚呢，結果忍不住跟著笑出來。
等我們問到他退休後要不要開店或做私廚？射手座的他連忙搖頭：「我不喜歡被綁在那邊，每天看著同一個爐子、同一塊砧板，大概一個月就會瘋掉了。辦桌雖然比較苦比較熱，但我已經習慣了。」想起他之前說，辦桌就像鳥，今天飛這裡、明天去那裡。他的自由也是刻在骨子裡的。
萬能的、搞笑的、自由的……阿燦師就這麼一點一點地在我們面前凝聚他總鋪師的骨肉形象，大抵就像辦桌一樣，在不經意間，讓我們看到更多面貌，也讓人不自禁地真心喜愛著。
註1
十二生肖宴為鼠宴「天子宴」、牛宴「齋醮宴」虎宴「普度宴」、兔宴「新居宴」、龍宴「結婚宴」、蛇宴「歸寧宴」、馬宴「滿月宴」、羊宴「生日宴」、猴宴「祈福宴」、雞宴「尾牙宴」、狗宴「闔家宴」與豬宴「來生宴」。
其中一場要耗資150萬的「天子宴」，台灣200多年來唯有林添盛在1998年神農五穀先帝萬歲聖辰時辦過。「天子宴是神明請神明吃飯，首先要神明同意舉辦，然後再擲筊請神明決定菜單。」當年曾參與其中的林明燦說，「做這個實在太複雜了，當時有好多師傅一起幫忙做，現在好幾位都已經不在了，很難再現了。」
Text／Anya Lin
Photo／葉仁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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