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磊從不預設結果,一步步順著心意做喜歡的事,他是台灣第一位水下鯨豚攝影師、現任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董事。

20餘年來持續拜訪東加、多明尼克、巴哈馬、挪威、日本等海洋拍攝鯨豚。曾榮獲英國自然史博物館年度野生動物攝影師大賽民眾票選大獎、法國PX3攝影大賽金牌 、美國IPA國際攝影獎等國際獎項,2021年出版攝影作品集《鯨豚記》。

 

被機緣的浪推向黑潮,踏上拍鯨之旅

很敞開、全然地接受每個偶然,是金磊的信念。他說,現在就只想做好兩件事,一是拍鯨豚、二是與各種海洋保育或環境NGO組織合作。與其說鯨豚攝影是職業,更像他的生活方式。

「其實是剛好找到一個當時沒有人做的事情,然後我有興趣,才很幸運地可以一路順利走到現在。」 金磊說的輕巧,卻曾歷經徬徨、掙扎與反覆內省才有今天的一切。以攝影成名的金磊,拍攝技術全是自學而來,從高中獲得人生第一台底片相機起就愛上拍照,大學考上生物系後,常抓了相機就上山拍動物,「因為我大學在陽明山上,是個很好翹課的地方,天氣那麼好,我幹嘛要上課呢?」他笑著形容,當時會從早拍到半夜,只因為白天與晚上出現的動物不一樣。

熱愛各種生物,金磊並非一開始就著迷鯨豚,反而像是被機緣似地浪推了一把,才讓他走進黑潮。

「如果那時候考上研究所,我就不會到花蓮,我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。」金磊回憶,學生時嘗試擔任墾丁國家公園解說員、生物老師等實習工作,卻覺得不適合自己。後來,與十幾位好友一起協助系上做生物研究調查,畢業後大家紛紛考上研究所,唯獨自己落榜去花蓮當兵。

「那時到花蓮才第3天,我就去黑潮(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)敲門問:『欸,我可以來當你們的志工嗎?』結果很順利,就開始出海。」金磊一心只想了解不熟悉的海洋動物,也有種像是在山上選條步道走走看的心情,覺得自己的生物專業總能做點什麼吧。未料從擔任志工、賞鯨解說員到獨自成為鯨豚攝影師,門一敲,就此與黑潮和鯨豚們結緣20多年。

 

用鏡頭尋找海面下的鯨豚、答案與初衷

當看到鯨豚浮出水面、突然飛越海洋總是令人振奮,那是賞鯨遊客引頸期盼的瞬間,也是鯨豚研究紀錄「Photo ID」*(注1)的重要時刻。

金磊協助黑潮海洋文教基金會拍攝不少海面上的鯨豚後,發現無論是攝影作品或研究調查,國外早有許多水下鯨豚影像,台灣卻從未有人記錄過海下鯨豚樣貌,於是開始想嘗試拍攝,卻長達3年屢屢失敗,毅然決然前往水下攝影熱門的東加找答案。「是在國外看了一輪之後,回想以前在台灣拍不到的原因,才開始理解到動物、環境的狀態都不太對。」謎底揭曉,多數成功拍攝水下鯨豚的地點皆在鯨豚棲息地,由於鯨豚有遷移習性,台灣東部海域只是牠們途經的公路,高速移動過程自然比較警戒,更遑論讓人靠近拍攝。

然而,對當時的金磊來說,最困難的並非拍不到的現實層面問題,而是思量是否要以此為業?

「當出去一趟就是幾十萬的時候,當然會猶豫啊!尤其那時才30歲,身邊長輩會問你在幹嘛?親戚小孩是醫生、是設計師,而我是在拍海豚。」第一年去東加找答案時,金磊就花掉了50萬台幣存款,肩負財務與社會既定價值的壓力,讓他不只一次掙扎。偏偏出海尋鯨常要漫長的等待,在船上很多時間可以思考人生,他說:「當你問了自己第1年,你還是想做;問了第2年,你還是想做……幾年之後,有一天突然覺悟,決定不要再問自己了。」

水下攝影除了能記錄珍貴鯨豚畫面貢獻保育研究使用;每一次在海中拍照都會有新的突破與挑戰,每一隻鯨豚的個性與狀態、浪花形狀、光影變化等等不確定性,讓金磊深深著迷。決心拍就對了,走訪世界各海洋一晃眼20年過去了,他拿到贊助、國際大獎、累積了數量可觀又震撼人心的攝影作品,當然,還有相當純熟的水下拍攝經驗,現在的他,享受的不止是攝影,而是和動物們待在一起。

「你會有越來越多時間去看牠們,然後享受做這件事情最原始的初衷──你喜歡這種生物,近距離游在一起、甚至跟牠們有些互動,就是一個很開心的過程。」或許,那正是金磊的攝影最觸動人心的地方,是他真的在乎著牠們。

 

金磊與鯨豚,或近或遠的共存著

在海中,所有人類原有思維都要被重新建立。剛出生兩周的大翅鯨寶寶,身長5公尺、重1噸,比一台小客車還要大,每天會長大40~60公斤;大翅鯨媽媽則等同一列捷運大小,巨大又長不見尾。當你身處在這樣的「大物」旁,可想而知有多麼震撼。

金磊描述,曾在東加巧遇一隻大翅鯨寶寶就這麼大,剛出生不久的牠充滿探索慾望,一見到金磊就不斷朝著他游過來,為了避免觸碰到牠*(注2),金磊趕緊後退拉開距離;但遠到一個程度又無法取景拍攝,只好再往前靠近一點點,好奇的大翅鯨寶寶又游向他……就這樣一來、一往進退之間,金磊才意識到自己和大翅鯨寶寶似乎形成有默契的舞步,在海中和諧地互動了一段時間。

「跟大翅鯨寶寶接觸的那一次,真的讓我可以好好去判斷牠的行為,就是那種互相交手卻又維持一段距離的狀態,我似乎又多懂了牠一點點。」金磊補充,那是自己水下攝影的初期,不斷學習著如何觀察鯨豚們的狀態,而大翅鯨寶寶引領他跨越了一階,也給他難忘的體驗。

金磊也嚴肅提醒,每隻動物有不同個性、也可能受當下環境影響,並沒有一個通則可套用。前述的大翅鯨寶寶,互動全程大翅鯨媽媽其實就靜靜在下方守候;但若遇到不同大翅鯨母子,可能比較謹慎的媽媽就會直接將寶寶帶開、游走。

「你看過的越多,就知道當下是不是可以再靠近一點,或牠是什麼狀態,我們是否必須要先保持一段距離,或者就直接離開不打擾牠。」金磊補充,身為一位野生動物的攝影工作者,最大的忌諱就是對動物過度干擾。此外,世界各國對於與鯨豚互動也都有不同的法律規範,有的直接規定人不可下水干擾鯨豚,有的則明確規範可下水的時間、人數與適用的動物狀況等。

每趟出海能否成功拍攝,全仰賴那天有沒有緣分遇到「對的動物」──意即當下處於放鬆、不閃躲,願意接受人類靠近或拍攝的鯨豚。當人還在船上時,遠遠看到鯨群時也絕對不可以直接將船隻開過去,必須與動物保持20、30公尺的距離就停下,人下水後視情況緩緩游過去,若游過去時鯨豚已經離開,那就只能再尋找下一隻動物。同樣的原則也適用於賞鯨,友善的船家應當以干擾最低的方式接近牠們。

金磊說,環境、動物都是很隨機的狀態,無法預測。每次拍攝的當下,就是用最好的技術和方式,用鏡頭留住牠們的瞬間。或許正因為他親近鯨豚並不只是為了好看的作品,更持續關注著牠們的存續與環境,作品中除了帶來視覺與美學的衝擊,亦能從中感受到滿滿的情緒、真實感與愛,靜止在那千里之外的海面下。

*注1:「Photo Identification(Photo ID)」是鯨豚研究的重要一環,透過水上攝影記錄每隻鯨豚的特徵、行為、地點等,建立出台灣鯨豚身分資料庫,拼湊出牠們的活動範圍等重要資訊。

*注2:避免觸摸鯨豚,與任何野生動物共處,保持距離、不觸摸、不干擾是最基本的保育觀念。日前台灣有人前往模里西斯旅遊時非法觸摸鯨豚,海洋保育署即聲明呼籲:「此等行為不僅對抹香鯨造成緊迫,也可能迫使其改變自然行為,進而造成抹香鯨被迫遷徙離開該海域,影響當地海洋生態,同時也可能已觸犯該國相關法律規定。」

 

Text/朱翊瑄
Photo/謝宇新、許家華、金磊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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