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oreword
擁有知名主持人、作家、樂評家等頭銜的馬世芳,給自己安了「饞人」的封號,於疫情期間受作家黃麗群母親黃媽媽啟發,開始下廚,並用文字記錄寫下食記也好吃。書中描述的吃食未必希罕,但做的都是馬世芳自己喜歡吃的家常菜,且追溯其背後連結的記憶無比珍貴,還有他從洗手做羹湯中體驗到的人生心法,與其說是飲食書,更偏向以「吃」為引子,帶讀者共感生活的種種,自在穿梭於料理的美味和心靈的溫度之間,且讓我們坐下開吃吧!


 

我們家大人向來是喝茶的。咖啡這種東西,很遲才在家裡出現。怎麼喝,也是後來才學會的。

小時候,外公在櫥櫃深處找出一鐵罐咖啡粉,忘了是誰出國帶回來的禮物,也不知道擺了多少年。外公完全不知道怎麼對付這種洋玩意,他想:都說是「煮咖啡」嘛,就把半罐咖啡粉倒進湯鍋,加水煮。既然要「香濃」,那就滾久一點,煮他個十五二十分鐘,總該可以吧。

那鍋黑乎乎、滾燙燙的湯水盛進杯子,外公喝了一口,很生氣地說:「喝這種東西,自討苦吃!」就整鍋倒掉了。

我沒喝到那鍋恐怖的黑水,卻始終記得那股味道,像中藥,還有股焦味。大人為什麼覺得喝這種東西很時髦、很風雅呢?

不過大人本來就會吃喝一些又辣又嗆又苦又鹹的東西,還都一副很滿意很高興的樣子。所謂長大,大概就是那麼回事吧。

又過了幾年,才喝到人生第一口咖啡,那時候我六年級,去鄰居小朋友家玩。大人都不在,他鎮定自若拿來一罐「伯朗咖啡」,有點神祕又有點得意地說:這個很好喝,大家一起喝。

我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沒喝過咖啡,但想起外公那鍋黑湯,還是有點兒怯場。硬著頭皮抿了一小口,居然甜兮兮地,沒有大人說的那種苦嘛。原來只要糖和奶下得夠,咖啡就沒那麼難喝了。

不過,世界上還有太多好喝的:加很多糖的紅茶,各種果汁汽水,養樂多,調味乳,好立克,阿華田,珍稀的可爾必思,時新的運動飲料……我一點都不想念那罐伯朗咖啡。

高中二年級,請了八百堂公假編校刊,幾乎沒進教室上課,大考前夕只好熬夜K書,一面念一面打盹。這樣下去大概非留級不可,忽然想起誰說喝了咖啡就會睡不著覺,便到廚房翻出玻璃罐裝「麥斯威爾」即溶咖啡――也是不知誰送的,爸媽偶爾會泡來請客人喝,平常是不怎麼喝的。放久受潮結塊黏在瓶壁摳不下來。我乾脆直接倒熱水進玻璃罐,加五大匙奶粉、三大匙糖,蓋上蓋子猛力搖勻,再倒出來喝。

那咖啡比苦瓜還苦,比咳嗽糖漿還甜。一口氣飲盡,咖啡因直衝腦門,渾身狠狠打了個顫。它果然不辱使命,我生平第一次體會什麼是「身體極疲倦,卻完全睡不著」,睜眼熬到天亮。

那一夜,我確定自己是「不耐咖啡因」體質,咖啡濃茶都會令我失眠。拜咖啡因之賜,接下來十幾年,我變成了夜貓子。獨自關在深夜的房間,寫了好多字、看了好多書、聽了好多音樂、彈了好多吉他……只需要一包即溶咖啡,整個夜晚都是我的。

這樣的生活,直到結婚才結束。妻是上班族,我必須和她一起變成早睡早起的人。從此保持警惕,下午三點之後禁咖啡、禁茶。偶爾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兩個鐘頭睡不著,才忽然想起哎呀傍晚不該喝了一杯。

後來的我,在家煮了超過一萬杯espresso,多少也變成講究咖啡的大人了。每天早上榨出一杯黑乎乎、濃醬醬的苦湯,一口氣喝下,是醒腦安神的日課。

所以,所謂大人,就是把自討苦吃變成一種享受,一種儀式――這個道理,小時候自然是不會明白的。

(本文節錄自《也好吃》,新經典文化)

 

也好吃
作者:馬世芳
出版社:新經典文化

 

Editor/小島與松
Photo/新經典文化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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